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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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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死!”荑娘見到撒了的醬料,怒叱起來。對方身形瘦弱,見自己犯了錯,畏懼大於了歉意,爬起來就跑了。

荑娘站起身要追,見到地上掉著一本書,一本《百家姓》。她拿起了書,朝男孩逃的方向追去,往巷子裏越走越深,她微懼於這長巷愈發荒廢昏暗的同時,在巷角看見了一間破舊的小屋,小屋外掛了一支藍牌。

在荑娘的國家,掛紅牌的屋子都是富裕人家,要賦稅的,荑娘家和梁曄家都是掛紅牌。而征來的錢物便會發放給掛藍牌的窮苦人家,讓他們能夠存活下去。

荑娘躲在那小屋漏風的窗戶一邊往屋內一望,除了那個男孩正站在屋內渾身摸索,她只見到一有厚厚的蠟油伏印的小書桌和一張一床薄被的木榻,這裏只有男孩一個人住。

按理來說征稅補來的銀兩是足夠讓貧苦人戶吃飽穿暖的,可這男孩屋內卻這樣簡陋。

男孩沒找到,心急如焚:“我的書呢?我的書呢?”他朝屋外跑去,四處張望察看,眼角已有了淚水,“我的書呢?我的書呢?”哭著說著,他又一路朝他回來的巷子尋去。

荑娘躲在了一邊,望著他的背影。

學問無價,但學識有大用,尤其國考欲來,這個國家的書,隨著國考時日愈近愈將成為最貴的東西之一,價高至僅一本《百家姓》,足一個窮苦孩子吃半月的飽飯。

他打翻她的醬料,落荒而逃,是因為自己沒有錢賠,他屋裏這樣簡陋,他長得這樣瘦,是想省吃儉用買書讀。這樣一個孤兒,有一顆上進的心,既很難得,也不容易。

李楠紅通通著眼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小屋,又欣喜若狂,他剛買的《百家姓》,靜靜地躺在了家的門口,他上前一把撲住了它,淚如雨下。

李楠的父親是一登徒子,好吃懶做,染上賭癮後沒有錢還,拋妻棄子而去。母親辛辛苦苦將他養大,前不久也離世了,他已沒有了依靠,受著廟堂派予的救濟。

但他每月都努力存錢買書,偷偷到學堂爬墻聽學,深深記著母親臨終前對他的期望,希望他能上進。

莫名,漸漸有一個人,仿似知道他為了買書吃不飽,開始趁他不註意,給他門口放一個碗。碗裏有時是雞腿,有時是牛肉,有時是雞蛋,都是對他現在長身體有益的食物。

他有想過逮住那人,可是對方總是來無影去無蹤,也總趁他不在時把碗帶走,又送回了食物。

他慢慢明白對方真心想幫他,又想照顧他的自尊心,不讓他知道是誰。

他確實需要幫助,漸漸不再去特地知道那人是誰,默默接受了對方的好意,心裏發誓永志不忘這份恩情。

這樣年年歲歲,一如既往。

十歲後,對方不僅送食物,還開始給他送自己抄錄的書籍,字跡雖仍稚嫩,但已工工整整,且都是一些好書的內容,那些書對於李楠而言並不容易買到。

李楠更加刻苦,常常念書至深夜,不願辜負母親,更不願辜負這位恩人。

梁曄最近發現荑娘總是在抄書,覺得很奇怪:“你不是都記住了嗎?為何還要抄?”

荑娘笑著:“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我還想練字。”她想著這些書都是梁曄父親好不容易尋來的,李楠都沒看過,得趕緊抄下來。

梁曄想她難得勤奮,便也由著她去,想要什麽書時,他也常常幫她去尋。不過對於荑娘過目不忘的學習能力,他真是羨慕得有些小嫉妒。

他望著她認真的模樣,笑了笑,將今日的功課做完後,他開始在帛布上練著父親教自己的獨門繡藝。這種繡藝是他們祖傳下來的,縱然他以後當了官用不著,也需將其精髓流傳下去,才對得住列祖列宗。

日覆一日,年覆一年。

十九歲的荑娘飽讀詩書,還是爽朗不羈,一個英氣的外表下,一顆蕙質蘭心。

梁曄則成了溫文爾雅,經綸滿腹的翩翩公子,舉止言談都帶著書香氣。

李楠今日又收到了新抄的書籍,一晃多年,恩人曾經只是工工整整的字跡如今已入木三分,筆畫間還透著一種獨有的傲骨。

這日荑娘正準備在梁曄念完功課後邀他到自家客棧裏品嘗店裏出的新菜,梁曄婉拒時,臉上不由泛起紅暈。

荑娘皺眉笑道:“你不去便不去,為何臉紅?”

梁曄竟扭捏了會,又靜默了會,道:“今日父親讓我去劉老爺家吃飯。”

劉老爺家是鎮裏的書香門第,祖上出過一個太尉,一個侍中,很受鎮民尊敬,他家有一小女,和梁曄年齡相近。

荑娘又笑:“吃飯就吃飯,你還羞見劉老爺?瞧你這模樣跟見黃花大閨女去似的。”荑娘一聽自己說完,突然憶起劉老爺家確實有個大閨女,還素有“才女”的佳名。

見梁曄紅潤得更深的臉,荑娘明了他真是去見黃花閨女。

劉老爺一向對梁曄多有讚許,覺得他一表人才,前程似錦,這樣的後輩,不收來做女婿也著實可惜,何況他家的女兒秀外慧中,不少名門望族都有意請人說媒。

荑娘心裏漫起了一大片失落,猶如被丟入了深海般窒息起來,她沈默了。

梁曄一顆心被父親安排的相親占據,沒有發現荑娘平靜的臉上有一雙黯然失色的雙眸,輕咬了一下下唇羞赧道:“就是先見一見。”

荑娘道:“劉嫻是才女,賢淑端莊,男子一見她自然傾心。”

梁曄是男子,還是正統的那類男子,當然會喜歡這樣溫婉可人的女子。是她忽視了,她還以為她和梁曄會一直這樣在一起,但不知不覺大家都已長大,都有了自己的心思。

荑娘的心思仍還是那份心思,誰說少時不懂情,她喜歡他的心一直不曾變過,只是現在看來梁曄並無此意。他自然也是珍視她的,但大概是同窗之情、“兄弟”之誼。

梁曄靦腆笑了笑,認真起來:“我覺得我們鎮上最大的才女應該是你。”

梁曄自己也承認,荑娘比他還要才華橫溢,只是她不愛表露。

荑娘勉力一笑:“終歸一介女流罷了。”再有大智,女子也參加不了國考,最後還是逃不過嫁人。

荑娘常恨自己不是崢崢男兒,她之前從未遺憾自己生得了一副非常男子英氣的模樣,可此時她卻悵然自己不夠動人,沒有花容月貌。

梁曄見荑娘臉色懨懨,又認真道:“女子有這般學識,更受人欣賞。”

荑娘未語,梁曄續道:“我很佩服你。”

荑娘表面一笑,心裏苦喃:何談佩服不佩服,欣賞不欣賞,此生只盼你心裏能有我而已。

荑娘回家了。在傍晚時分悄悄去給李楠送吃食時,發現他在門口留下了封書信。

明年春,國考就要來了,李楠的執著感動了一位來暗訪民間的高官,得到了他對於苦寒學子的助援。李楠可先入國都,在安排給苦寒學子的屋房住下,專心溫習。

李楠寫了很多感謝的話語,還希望日後荑娘可以露面,他一定會出人頭地,報答她的恩情。

荑娘輕輕慰藉一笑,只祈願他能高中,不枉他吃了這麽多苦,報恩什麽的,她從未念過。

後來好些日子,荑娘都道店裏近日較忙,她要跑腿幹活,無空再去梁曄家裏同他論學。

梁曄喚小廝請不到荑娘,就親自到荑娘家裏尋她,可她僅與他笑說了幾句話,就入後院再未出來過。

一個月,兩個月,荑娘的冷淡讓梁曄的心悶得愈發深切起來。而梁平近日已經開始準備到劉家去提親,大家閨秀劉嫻很是欽慕梁曄,而自己兒子曄兒也對這端莊賢惠的理想兒媳頗有稱讚。

“厚禮我已經備下了,你親自登門,顯出誠意。”梁平在飯桌上對楞著神的梁曄道,近日梁曄總是心不在焉,臉色也暗,似乎晚上休息得不好。

瞧他發著呆不回話,梁平問:“曄兒?你怎麽了?”

梁曄回過神,給父親夾菜:“無礙,只是今日孩兒沒什麽胃口。”

他每每去尋荑娘,她都總如往常一般的爽朗語氣同他說話,可又確實再不似曾經和他那樣親近,她一個笑臉相迎的外表下的心,同他遠了好幾分距離。

他問她怎不來他家了,她道不方便,他不明白哪裏不便,她笑得眉目彎彎往下:“非要我纏女子的發辮穿上羅裙,你才知道哪裏不便嗎?”

她是個女人,就算生得身形高,總扮成男人又模仿男人,平日和梁曄站一起兩人簡直猶如兄弟,但改不了她是個女人的事實。

梁曄明白了她身為女子總往男子家跑不合適,但還是心裏空落落起來,他不想她遠離他。

梁平靜望了他一會,問:“曄兒,你可是因為荑娘苦悶?”見梁曄雙眸有了波動,手上持筷的動作微微一抖,他板正道:“你們畢竟都長大了,她到底是個女孩,不宜再同你走太近,嫻姑娘知曉了也會不悅的。”

梁曄道:“孩兒與荑娘從小一起長大,劉姑娘應該明白荑娘在孩兒心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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